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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黛玉读《红楼梦》|120回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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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话说宝钗听秋纹说袭人不好,连忙进去瞧看,巧姐儿同平儿也随着。走到袭人炕前,只见袭人心痛难禁,一时气厥。宝钗等用开水灌了过来,仍旧扶他睡下;一面传请大夫。巧姐儿因问宝钗道:“袭人姐姐怎么病到这个样儿?”宝钗道:“大前儿晚上哭伤了心了,一时发晕栽倒了。太太叫人扶他回来,他就睡倒了。因外头有事,没有请大夫瞧他,所以致此。”说着,大夫来了,宝钗等略避。大夫看了脉,说是急怒所致,开了方子,去了。原来袭人模糊听见说宝玉若不回来,便要打发屋里的人都出去,一急,越发不好了。到大夫瞧后,秋纹给他煎药,他各自一人躺着,神魂未定。好像宝玉在他面前,恍惚又像是见个和尚,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揭着看。还说道:“你不是我的人,日后自然有人家儿的。”袭人似要和他说话,秋纹走来说:“药好了,姐姐吃罢。”袭人睁眼一瞧,知是个梦,也不告诉人。吃了药,便自己细细的想:“宝玉必是跟了和尚去。上回他要拿玉出去,便是要脱身的样子。被我揪住,看他竟不像往常,把我混推混搡的,一点情意都没有;后来待二奶奶更生厌烦,在别的姊妹跟前也是没有一点情意:这就是悟道的样子。但是你悟了道,抛了二奶奶怎么好?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,虽是月钱照着那样的分例,其实我究竟没有在老爷、太太跟前回明,就算了你的屋里人。若是老爷、太太打发我出去,我若死守着,又叫人笑话;若是我出去,心想宝玉待我的情分,实在不忍。”左思右想,万分难处。想到刚才的梦:“说我是别人的人,那倒不如死了干净!”岂知吃药以后,心痛减了好些,也难躺着,只好勉强支持。过了几日,起来服侍宝钗。宝钗想念宝玉,暗中垂泪,自叹命苦。又知他母亲打算给哥哥赎罪,很费张罗,不能不帮着打算。暂且不表。且说贾政扶贾母灵柩,贾蓉送了秦氏、凤姐、鸳鸯的棺木,到了金陵,先安了葬。贾蓉自送黛玉的灵也去安葬。贾政料理坟墓的事。一日,接到家书,一行一行的看到宝玉、贾兰得中,心里自是喜欢;后来看到宝玉走失,复又烦恼,只得赶忙回来。在道儿上又闻得有恩赦的旨意;又接着家书,果然赦罪复职:更是喜欢,便日夜趱行。一日,行到毘陵驿地方,那天乍寒下雪,泊在一个清静去处。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,总说即刻开船,都不敢劳动。船上只留一个小厮伺候,自己在船中写家书,先要打发人起早到家。写到宝玉的事,便停笔。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,光着头,赤着脚,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,向贾政倒身下拜。贾政尚未认清,急忙出船,欲待扶住,问他是谁。那人已拜了四拜,站起来打了个问讯。贾政才要还揖,迎面一看,不是别人,却是宝玉。贾政吃一大惊,忙问道:“可是宝玉么?”那人只不言语,似喜似悲。贾政又问道:“你若是宝玉,如何这样打扮,跑到这里来?”宝玉未及回言,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:一僧一道,夹住宝玉道:“俗缘已毕,还不快走!”说着,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。贾政不顾地滑,疾忙来赶,见那三人在前,哪里赶得上。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:我所居兮青埂之峰,我所游兮鸿蒙太空。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,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。贾政一面听着,一面赶去,转过一小坡,倏然不见。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,惊疑不定。回过头来,见自己的小厮也随后赶来,贾政问道:“你看见方才那三个人么?”小厮道:“看见的。奴才为老爷追赶,故也赶来。后来只见老爷,不见那三个人了。”贾政还欲前走,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,并无一人。贾政知是古怪,只得回来。众家人回船,见贾政不在舱中,问了船夫,说是老爷上岸追赶两个和尚、一个道士去了。众人也从雪地里寻踪迎去,远远见贾政来了,迎上去接着,一同回船。贾政坐下,喘息方定,将见宝玉的话说了一遍。众人回禀,便要在这地方寻觅。贾政叹道:“你们不知道。这是我亲眼见的,并非鬼怪。况听得歌声,大有玄妙。宝玉生下时衔了玉来,便也古怪,我早知是不祥之兆。为的是老太太疼爱,所以养育到今。便是那和尚、道士,我也见了三次:头一次,是那僧、道来说玉的好处;第二次,便是宝玉病重,他来了,将那玉持诵了一番,宝玉便好了;第三次,送那玉来,坐在前厅,我一转眼就不见了。我心里便有些诧异,只道宝玉果真有造化,高僧仙道来护佑他的。岂知宝玉是下凡历劫的,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,如今叫我才明白。”说到这里,掉下泪来。众人道:“宝二爷果然是下凡的和尚,就不该中举人了,怎么中了才去?”贾政道:“你们哪里知道。大凡天上星宿,山中老僧,洞里的精灵,他自具一种性情。你看宝玉何尝肯念书?他若略一经心,无有不能的。他那一种脾气,也是各别另样。”说着又叹了几声。众人便拿兰哥得中、家道复兴的话解了一番。贾政仍旧写家书,便把这事写上,劝谕合家不必想念了。写完封好,即着家人回去。贾政随后赶回。暂且不提。且说薛姨妈得了赦罪的信,便命薛蝌去各处借贷,并自己凑齐了赎罪银两。刑部准了,收兑了银子,一角文书,将薛蟠放出。他们母子、姊妹、弟兄见面,不必细述,自然是悲喜交集了。薛蟠自己立誓说道:“若是再犯前病,必定犯杀犯剐!”薛姨妈见他这样,便捂他的嘴说:“只要自己拿定主意,必定还要妄口巴舌血淋淋的起这样恶誓么?只是香菱跟你受了多少苦处,你媳妇儿已经自己治死自己了,如今虽说穷了,这碗饭还有得吃,据我的主意,我便算他是媳妇了。你心里怎么样?”薛蟠点头愿意。宝钗等也说:“很该这样。”倒把香菱急得脸涨通红,说是:“伏侍大爷一样的,何必如此?”众人便称起“大奶奶”来,无人不服。薛蟠便要去拜谢贾家,薛姨妈、宝钗也都过来。见了众人,彼此聚首,又说了一番的话。正说着,恰好那日贾政的家人回家,呈上书子,说:“老爷不日到了。”王夫人叫贾兰将书子念给听。贾兰念到贾政亲见宝玉的一段,众人听了,都痛哭起来,王夫人、宝钗、袭人等更甚。大家又将贾政书内叫家内不必悲伤,原是借胎的话解说了一番:“与其作了官,倘或命运不好,犯了事,坏家败产,那时倒不好了。宁可咱们家出一位佛爷,倒是老爷、太太的积德,所以才投到咱们家来。不是说句不顾前后的话,当初东府里太爷倒是修炼了十几年,也没有成了仙,这佛是更难成的。太太这么一想,心里便开豁了。”王夫人哭着和薛姨妈道:“宝玉抛了我,我还恨他呢。我叹的是媳妇的命苦,才成了一二年的亲,怎么他就硬着肠子,都撂下了走了呢?”薛姨妈听了,也甚伤心。宝钗哭得人事不知。所有爷们都在外头,王夫人便说道:“我为他担了一辈子的惊,刚刚儿的娶了亲,中了举人,又知道媳妇坐了胎,我才喜欢些,不想弄到这样结局!早知这样,就不该娶亲,害了人家的姑娘。”薛姨妈道:“这是自己一定的,咱们这样人家,还有什么别的说的吗?幸喜有了胎,将来生个外孙子,必定是有成立的,后来就有了结果了。你看大奶奶,如今兰哥儿中了举人,明年成了进士,可不是就做了官了么?他头里的苦也算吃尽的了,如今的甜来,也是他为人的好处。我们姑娘的心肠儿,姐姐是知道的,并不是刻薄轻佻的人,姐姐倒不必耽忧。”王夫人听薛姨妈一番言语说得极有理,心想:“宝钗小时候便是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的,他所以才有这个事。想人生在世,真有个定数的。看着宝钗虽是痛哭,他那端庄样儿一点不走,却倒来劝我,这是真真难得。不想宝玉这样一个人,红尘中福分竟没有一点儿。”想了一回,也觉解了好些。又想到袭人身上:“若说别的丫头呢,没有什么难处的:大的配了出去,小的伏侍二奶奶就是了。独有袭人可怎么处呢?”此时人多,也不好说,且等晚上和薛姨妈商量。那日薛姨妈并未回家,因恐宝钗痛哭,住在宝钗房中解劝。那宝钗却是极明理,思前想后:“宝玉原是一种奇异的人,夙世前因,自有一定,原无可怨天尤人。”更将大道理的话告诉他母亲了。薛姨妈心里反倒安慰,便到王夫人哪里,先把宝钗的话说了。王夫人点头叹道:“若说我无德,不该有这样好媳妇了。”说着,便又伤心起来。薛姨妈倒又劝了一会子,因又提起袭人来,说:“我见袭人近来瘦的了不得,他是一心想着宝哥儿。但是正配呢理应守的,屋里人愿守也是有的。惟有这袭人,虽说是算个屋里人,到底他和宝哥儿并没有过明路儿的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才刚想着,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。若说放他出去,恐怕他不愿意,又要寻死觅活的;若要留着他也罢,又恐老爷不依:所以难处。”薛姨妈道:“我看姨老爷是再不肯叫守着的;再者,姨老爷并不知道袭人的事,想来不过是个丫头,那有留的理呢?只要姐姐叫他本家的人来,狠狠的吩咐他,叫他配一门正经亲事,再多多的陪送他些东西。那孩子心肠儿也好,年纪儿又轻,也不枉跟了姐姐会子,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。袭人哪里,还得我细细劝他。就是叫他家的人来,也不用告诉他;只等他家里果然说定了好人家儿,我们还打听打听,若果然足衣足食,女婿长的像个人儿,然后叫他出去。”王夫人听了,道:“这个主意很是;不然,叫老爷冒冒失失的一办,我可不是又害了一个人了么?”薛姨妈听了,点头道:“可不是么!”又说了几句,便辞了王夫人,仍到宝钗房中去了。看见袭人泪痕满面,薛姨妈便劝解譬喻了一会。袭人本来老实,不是伶牙俐齿的人,薛姨妈说一句,他应一句,回来说道:“我是做下人的人,姨太太瞧得起我,才和我说这些话。我是从不敢违拗太太的。”薛姨妈听他的话:“好一个柔顺的孩子!”心里更加喜欢。宝钗又将大义的话说了一遍,大家各自相安。过了几日,贾政回家,众人迎接。贾政见贾赦、贾珍已都回家,弟兄、叔侄相见,大家历叙别来的景况。然后内眷们见了,不免想起宝玉来,又大家伤了一会子心。贾政喝住道:“这是一定的道理!如今只要我们在外把持家事,你们在内相助,断不可仍是从前那样的散漫。别房的事,各有各家料理,也不用承总。我们本房的事,里头全归于你,都要按理而行。”王夫人便将宝钗有孕的话也告诉了,将来丫头们都放出去。贾政听了,点头无语。次日,贾政进内请示大臣们,说是:“蒙恩感激!但未服阕,应该怎么谢恩之处,望乞大人们指教。”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。于是圣恩浩荡,即命陛见。贾政进内谢了恩。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,又问起宝玉的事来。贾政据实回奏。圣上称奇,旨意说: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,想他必是过来人,所以如此。若在朝中,可以进用;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,便赏他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。贾政又叩头谢恩而出。回到家中,贾琏、贾珍接着。贾政将朝内的话述了一遍,众人喜欢。贾珍便回说:“宁国府第,收拾齐全,回明了,要搬过去。栊翠庵圈在园内,给四妹妹养静。”贾政并不言语,隔了半日,却吩咐了一番仰报天恩的话。贾琏也趁便回说:“巧姐亲事,父亲、太太都愿意给周家为媳。”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,便说:“大老爷、大太太作主就是了。莫说村居不好,只要人家清白,孩子肯念书,能够上进。朝里那些官,难道都是城里的人么?”贾琏答应了“是”,又说:“父亲有了年纪,况且又有痰症的根子,静养几年。诸事原仗二老爷为主。”贾政道:“提起村居养静,甚合我意,只是我受恩深重,尚未酬报耳。”贾政说毕进内。贾琏打发人请了刘老老来,应了这件事。刘老老见了王夫人等,便说些将来怎样升官,怎样起家,怎样子孙昌盛。正说着,丫头回道:“花自芳的女人进来请安。”王夫人问了几句话。花自芳的女人说:“亲戚作媒,说的是城南蒋家的,现在有房有地,又有铺面。姑爷年纪略大几岁,并没有娶过的,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。”王夫人听了愿意,说道:“你去应了。隔几日进来,再接你妹子罢。”王夫人又命人打听,都说是好。王夫人便告诉了宝钗,仍请了薛姨妈,细细的告诉了袭人。袭人悲伤不已,又不敢违命的。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他家去,回来说的死也不回去的话:“如今太太硬作主张,若说我守着,又叫人说我不害臊;若是去了,实不是我的心愿。”便哭得哽咽难鸣。又被薛姨妈、宝钗等苦劝,回过念头想道:“我若是死在这里,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,我该死在家里才是。”于是袭人含悲叩辞了众人。那姐妹分手时,自然更有一番不忍。袭人怀着必死的心肠,上车回去,见了哥哥、嫂子,也是哭泣,但只说不出来。那花自芳悉把蒋家的聘礼送给他看,又把自己所办妆奁一一指给他瞧,说:“这是太太赏的,那是置办的。”袭人此时更难开口。住了两天,细想起来:“哥哥办事不错,若是死在哥哥家里,岂不又害了哥哥呢?”千思万想,左右为难,真是一缕柔肠,几乎牵断,只得忍住。那日已是迎娶吉期,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,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,心里另想到哪里再作打算。岂知过了门,见那蒋家办事,极其认真,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。一进了门,丫头仆妇都称“奶奶”。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,又恐害了人家,辜负了一番好意。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,那姑爷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。到了第二天开箱,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,方知是宝玉的丫头。原来当初只知是贾母的侍儿,益想不到是袭人。此时蒋玉函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,倒觉满心惶愧,更加周旋;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。袭人看了,方知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函,始信姻缘前定,袭人才将心事说出。蒋玉函也深为叹息敬服,不敢勉强,并越发温柔体贴。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。看官听说:虽然事有前定,无可奈何。但孽子孤臣,义夫节妇,这“不得已”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。此袭人所以在“又副册”也。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道:千古艰难惟一死,伤心岂独息夫人 !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。且说那贾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,审明定罪,今遇大赦,递籍为民。雨村因叫家眷先行,自己带了一个小厮,一车行李,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。只见一个道者,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,执手相迎。雨村认得是甄士隐,也连忙打恭。士隐道:“贾老先生,别来无恙?”雨村道:“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,何前次相逢,觌面不认?后知火焚草亭,鄙下深为惶恐。今日幸得相逢,益叹老仙翁道德高深。奈鄙人下愚不移,致有今日。”甄士隐道:“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,贫道怎敢相认?原因故交,敢赠片言,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。然而富贵穷通,亦非偶然。今日复得相逢,也是一桩奇事。这里离草庵不远,暂请膝谈,未知可否?”雨村欣然领命。两人携手而行,小厮驱车随后,到了一座茅庵。士隐让进雨村坐下,小童献茶上来。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始末。士隐笑道:“一念之间,尘凡顿易。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,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,有一宝玉乎?”雨村道:“怎么不知?近闻纷纷传述,说他也遁入空门。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,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。”士隐道:“非也。这一段奇缘,我先知之。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,我已会过他一面。”雨村惊讶道:“京城离贵乡甚远,何以能见?”士隐道:“神交久矣。”雨村道:“既然如此,现今宝玉的下落,仙长定能知之。”士隐道:“宝玉,即宝玉也。那年荣、宁查抄之前,钗、黛分离之日,此玉早已离世:一为避祸,二为撮合。从此夙缘一了,形质归一。又复稍示神灵,高魁贵子,方显得此玉乃天奇地灵锻炼之宝,非凡间可比。前经茫茫大士、渺渺真人携带下凡,如今尘缘已满,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,便是宝玉的下落。”雨村听了,虽不能全然明白,却也十知四五,便点头叹道:“原来如此,下愚不知。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,又何以情迷至此,复又豁悟如此?还要请教。”士隐笑道:“此事说来,先生未必尽解。太虚幻境,即是真如福地。两番阅册,原始要终之道,历历生平,如何不悟?仙草归真,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?”雨村听着,却不明白,知是仙机,也不便更问。因又说道:“宝玉之事,既得闻命。但敝族闺秀如是之多,何元妃以下,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?”士隐叹道:“老先生莫怪拙言。贵族之女,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。大凡古今女子,那‘淫’字固不可犯,只这‘情’字也是沾染不得的。所以崔莺、苏小,无非仙子尘心;宋玉、相如,大是文人口孽。但凡情思缠绵,那结局就不可问了。”雨村听到这里,不觉拈须长叹。因又问道:“请教仙翁:那荣、宁两府,尚可如前否?”士隐道:“福善祸淫,古今定理。现今荣、宁两府,善者修缘,恶者悔祸,将来兰桂齐芳,家道复初,也是自然的道理。”雨村低了半日头,忽然笑道:“是了,是了。现在他府中有一个名兰的,已中乡榜,恰好应着‘兰’字。适间老仙翁说‘兰桂齐芳’,又道宝玉‘高魁贵子’,莫非他有遗腹之子,可以飞黄腾达的么?”士隐微微笑道:“此系后事,未便预说。”雨村还要再问,士隐不答,便命人设具盘飧,邀雨村共食。食毕,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。士隐便道:“老先生草庵暂歇。我还有一段俗缘未了,正当今日完结。”雨村惊讶道:“仙长纯修若此,不知尚有何俗缘?”士隐道:“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。”雨村听了,益发惊异:“请问仙长何出此言?”士隐道:“老先生有所不知。小女英莲,幼遭尘劫,老先生初任之时,曾经判断。今归薛姓,产难完劫,遗一子于薛家,以承宗祧。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,只好接引接引。”士隐说着,拂袖而起。雨村心中恍恍惚惚,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。这士隐自去度脱了香菱,送到太虚幻境,交那警幻仙子对册。刚过牌坊,见那一僧一道缥缈而来,士隐接着,说道:“大士,真人,恭喜,贺喜!情缘完结,都交割清楚了么?”那僧、道说:“情缘尚未全结,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。还得把他送还原所,将他的后事叙明,不枉他下世一回。”士隐听了,便拱手而别。那僧、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,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,各自云游而去。从此后:天外书传天外事,两番人作一番人。这一日,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,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哪里,上面字迹依然如旧。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,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,便点头叹道:“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,原说可以闻世传奇,所以曾经抄录,但未见返本还原。不知何时复有此段佳话?方知石兄下凡一次,磨出光明,修成圆觉,也可谓无复遗憾了。只怕年深日久,字迹模糊,反有舛错。不如我再抄录一番,寻个世上清闲无事的人,托他传播,知道奇而不奇,俗而不俗,真而不真,假而不假。或者尘梦劳人,聊倩鸟呼归去;山灵好客,更从石化飞来:亦未可知。”想毕,便又抄了,仍袖至那繁华昌盛地方,遍寻了一番,不是建功立业之人,即系餬口谋衣之辈,那有闲情去和石头饶舌?直寻到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,睡着一个人,因想他必是闲人,便要将这抄录的《石头记》给他看看,那知那人再叫不醒。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,才慢慢的开眼坐起。便接来草草一看,仍旧掷下道:“这事我已亲见尽知,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。我只指与你一个人,托他传去,便可归结这段新鲜公案了。”空空道人忙问何人,那人道:“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日某时,到一个悼红轩中,有个曹雪芹先生,只说贾雨村言,托他如此如此。”说毕,仍旧睡下了。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,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,果然有个悼红轩,见那曹雪芹先生正在哪里翻阅历来的古史。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言了,方把这《石头记》示看。那雪芹先生笑道:“果然是‘贾雨村言’了!”空空道人便问:“先生何以认得此人,便肯替他传述?”那雪芹先生笑道:“说你空空,原来肚里果然空空。既是假语村言,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,乐得与二三同志酒馀饭饱,雨夕灯窗,同消寂寞,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。似你这样寻根究底,便是刻舟求剑,胶柱鼓瑟了。”那空空道人听了,仰天大笑,掷下抄本,飘然而去。一面走着,口中说道:“原来是敷衍荒唐!不但作者不知,抄者不知,并阅者也不知。不过游戏笔墨,陶情适性而已!”后人见了这本传奇,亦曾题过四句偈语,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进一竿。云:说到辛酸处,荒唐愈可悲。由来同一梦,休笑世人痴。好了,至此《红楼梦》整本书都讲完了,各位看官记得点赞收藏,投月票,林妹妹在此谢过了。记得关注-伴你听书。山高路远 我们有缘再见。
第一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话说莺儿见宝玉说话,摸不着头脑,正自要走,只听宝玉又说道:“傻丫头,我告诉你罢:你姑娘既是有造化的,你跟着他,自然也是有造化的了。你袭人姐姐是靠不住的。只要往后你尽心伏侍他就是了,日后或有好处,也不枉你跟着他熬了一场。”莺儿听着前头像话,后头说的又有些不像了,便道:“我知道了。姑娘还等我呢,二爷要吃果子时,打发小丫头叫我就是了。”宝玉点头,莺儿才去了。一时,宝钗、袭人回来,各自房中去了,不提。且说过了几天,便是场期。别人只知盼望他爷儿两个作了好文章,便可以高中的了。只有宝钗见宝玉的功课虽好,只是那有意无意之间,却别有一种冷静的光景。知他要进场了,头一件,叔侄两个都是初次赴考,恐人马拥挤,有什么失闪;第二件,宝玉自和尚去后,总不出门,虽然见他用功喜欢,只是改的太速太好了,反倒有些信不及,只怕又有什么变故。所以进场的头一天,一面派了袭人带了小丫头们同着素云等给他爷儿两个收拾妥当,自己又都过了目,好好的搁起,预备着;一面过来同李纨回了王夫人,拣家里老成的管事的多派了几个,只说怕人马拥挤碰了。次日,宝玉、贾兰换了半新不旧的衣服,欣然过来见了王夫人。王夫人嘱咐道:“你们爷儿两个都是初次下场;又是你们活了这么大,并不曾离开我一天;就是不在我跟前,也是丫头、媳妇们围着,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?今日各自进去,孤孤凄凄,举目无亲,须要自己保重。早些作完了文章,出来找着家人,早些回来,也叫你母亲、媳妇们放心。”王夫人说着,不免伤起心来。贾兰听一句,答应一句。只见宝玉一声不哼,待王夫人说完了,走过来给王夫人跪下,满眼流泪,磕了三个头,说道:“母亲生我一世,我也无可答报。只有这一入场,用心作了文章,好好的中个举人出来,那时太太喜欢喜欢,便是儿子一辈子的事也完了,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。”王夫人听了,更觉伤心,便道:“你有这个心,自然是好的。可惜你老太太不能见你的面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哭着拉他。那宝玉只管跪着,不肯起来,便说道:“老太太见与不见,总是知道的,喜欢的;既能知道了,喜欢了,便是不见也和见了的一样。只不过隔了形质,并非隔了神气啊!”李纨见王夫人和他如此,一则怕勾起宝玉的病来,二则也觉得光景不大吉祥,连忙过来说道:“太太,这是大喜的事,为什么这样伤心?况且宝兄弟近来很知好歹,很孝顺,又肯用功。只要带了侄儿进去,好好的作文章,早早的回来,写出来请咱们的世交老先生们看了,等着爷儿两个都报了喜,就完了。”一面叫人搀起宝玉来。宝玉却转过身来给李纨作了个揖,说:“嫂子放心,我们爷儿两个都是必中的。日后兰哥还有大出息,大嫂子还要戴凤冠穿霞帔呢!”李纨笑道:“但愿应了叔叔的话,也不枉……”说到这里,恐怕又惹起王夫人的伤心来,连忙咽住了。宝玉笑道:“只要有了个好儿子,能够接续祖基,就是大哥哥不能见,也算他的后事完了。”李纨见天气不早了,也不肯尽着和他说话,只好点点头儿。此时宝钗听得,早已呆了。这些话,不但宝玉说的不好,便是王夫人、李纨所说,句句都是不祥之兆,却又不敢认真,只得忍泪无言。那宝玉走到跟前,深深的作了一个揖。众人见他行事古怪,也摸不着是怎么样,又不敢笑他。只见宝钗的眼泪直流下来,众人更是纳罕。又听宝玉说道:“姐姐,我要走了。你好生跟着太太,听我的喜信儿罢。”宝钗道:“是时候了,你不必说这些唠叨话了。”宝玉道:“你倒催的我紧,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。”回头见众人都在这里,只没惜春、紫鹃,便说道:“四妹妹和紫鹃姐姐跟前,替我说罢,他们两个横竖是再见的。”众人见他的话又像有理,又像疯话。大家只说他从来没出过门,都是太太的一套话招出来的,不如早早催他去了就完了事了,便说道:“外面有人等你呢,你再闹就误了时辰了。”宝玉仰面大笑道:“走了,走了!不用胡闹了,完了事了!”众人也都笑道:“快走罢。”独有王夫人和宝钗娘儿两个倒像生离死别的一般,那眼泪也不知从哪里来的,直流下来,几乎失声哭出。但见宝玉嘻天哈地,大有疯傻之状,遂从此出门而去。正是:走来名利无双地,打出樊笼第一关。不言宝玉、贾兰出门赴考。且说贾环见他们考去,自己又气又恨,便自大为王说:“我可要给母亲报仇了!家里一个男人没有,上头大太太依了我,还怕谁?”想定了主意,跑到邢夫人那边请了安,说了些奉承的话。那邢夫人自然喜欢,便说道:“你这才是明理的孩子呢!像那巧姐儿的事,原该我作主的。你琏二哥糊涂,放着亲奶奶,倒托别人去。”贾环道:“人家那头儿也说了:只认得这一门子,现在定了,还要备一分大礼来送太太呢。如今太太有了这样的藩王孙女女婿,还怕大老爷没大官做么?不是我说自己的太太,他们有了元妃姐姐,便欺压的人难受。将来巧姐儿别也是这样没良心,等我去问问他。”邢夫人道:“你也该告诉他,他才知道你的好处。只怕他父亲在家也找不出这么门子好亲事来。但只平儿那个糊涂东西,他倒说这件事不好,说是你太太也不愿意。想来恐怕我们得了意。若迟了,你二哥回来,又听人家的话,就办不成了。”贾环道:“那边都定了,只等太太出了八字。王府的规矩,三天就要来娶的。但是一件,只怕太太不愿意:那边说是不该娶犯官的孙女,只好悄悄的抬了去;等大老爷免了罪,做了官,再大家热闹起来。”邢夫人道:“这有什么不愿意?也是礼上应该的。”贾环道:“既这么着,这帖子太太出了就是了。”邢夫人道:“这孩子又糊涂了。里头都是女人,你叫芸哥儿写了一个就是了。”贾环听说,喜欢的了不得,连忙答应了出来,赶着和贾芸说了,邀着王仁到那外藩公馆立文书、兑银子去了。那知刚才所说的话,早被跟邢夫人的丫头听见。那丫头是求了平儿才挑上的,便抽空儿赶到平儿哪里,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。平儿早知此事不好,已和巧姐细细的说明。巧姐哭了一夜,必要等他父亲回来作主,大太太的话不能遵。今儿又听见这话,便大哭起来,要和太太讲去。平儿急忙拦住道:“姑娘且慢着。大太太是你的亲祖母,他说二爷不在家,大太太做得主的;况且还有舅舅做保山。他们都是一气,姑娘一个人,哪里说得过呢?我到底是下人,说不上话去。如今只可想法儿,断不可冒失的。”邢夫人那边的丫头道:“你们快快的想主意,不然可就要抬走了。”说着各自去了。平儿回过头来,见巧姐哭作一团,连忙扶着道:“姑娘,哭是不中用的。如今是二爷够不着。听见他们的话头……”这句话还没说完,只见邢夫人那边打发人来告诉:“姑娘大喜的事来了,叫平儿将姑娘所有应用的东西料理出来。若是陪送呢,原说明了,等二爷回来再办。”平儿只得答应了回来,又见王夫人过来。巧姐儿一把抱住,哭得倒在怀里。王夫人也哭道:“妞儿不用着急。我为你吃了大太太好些话,看来是扭不过来的。我们只好应着,缓下去;即刻差个家人,赶到你父亲哪里去告诉。”平儿道:“太太还不知道么?早起三爷在大太太跟前说了,什么外藩规矩,三日就要过去的。如今大太太已叫芸哥儿写了名字、年庚去了,还等得二爷么?”王夫人听说是三爷,便气得话也说不出来,呆了半天,一叠声叫找贾环。找了半天,人回:“今早同蔷哥儿、王舅爷出去了。”王夫人问:“芸哥呢?”众人回说:“不知道。”巧姐屋内人人瞪眼,都无方法。王夫人也难和邢夫人争论,只有大家抱头大哭。正闹着,一个婆子进来回说:“后门上的人说,那个刘老老又来了。”王夫人道:“咱们家遭了这样事,那有工夫接待人?不拘怎么回了他去罢。”平儿道:“太太该叫他进来,他是姐儿的干妈,也得告诉告诉他。”王夫人不言语。那婆子便带了刘老老进来,各人见了问好。刘老老见众人的眼圈儿通红,也摸不着头脑,迟了一会子,问道:“怎么了?太太、姑娘们必是想二姑奶奶了。”巧姐儿听见提起他母亲,越发大哭起来。平儿道:“老老别说闲话。你既是姑娘的干妈,也该知道的。”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。把个刘老老也唬怔了,等了半天,忽然笑道:“你这样一个伶俐姑娘,没听见过鼓儿词么?这上头的法儿多着呢,这有什么难的?”平儿赶忙问道:“老老,你有什么法儿快说罢。”刘老老道:“这有什么难的呢?一个人也不叫他们知道,扔崩一走,就完了事了。”平儿道:“这可是混说了,我们这样人家的人,走到哪里去?”刘老老道:“只怕你们不走,你们要走,就到我屯里去,我就把姑娘藏起来。即刻叫我女婿弄了人,叫姑娘亲笔写个字儿,赶到姑老爷哪里,少不得他就来了,可不好么?”平儿道:“大太太知道呢?”刘老老道:“我来,他们知道么?”平儿道:“大太太住在前头,他待人刻薄,有什么信,没人送给他的。你若前门走来,就知道了;如今是后门来的,不妨事。”刘老老道:“咱们说定了几时,我叫女婿打了车来接了去。”平儿道:“这还等得几时吗?你坐着罢。”急忙进去,将刘老老的话,避了旁人告诉了。王夫人想了半天不妥当。平儿道:“只好这样。为的是太太,才敢说明。太太就装不知道,回来倒问大太太。我们哪里就有人去,想二爷回来也快。”王夫人不言语,叹了一口气。巧姐儿听见,便和王夫人道:“求太太救我!横竖父亲回来只有感激的。”平儿道:“不用说了,太太回去罢。只要太太派人看屋子。”王夫人道:“掩密些。你们两个人的衣服铺盖是要的啊!”平儿道:“要快走才中用呢,若是他们定了回来,就有饥荒了。”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,便道:“是了,你们快办去罢,有我呢。”于是王夫人回去,倒过去找邢夫人说闲话儿,把邢夫人先绊住了。平儿这里便遣人料理去了,嘱咐道:“倒别避人,有人进来看见,就说是大太太吩咐的,要一辆车子送刘老老去。”这里又买嘱了看后门的人雇了车来。平儿便将巧姐装做青儿模样,急急的去了。后来平儿只当送人,眼错不见,也跨上车去了。原来近日贾府后门虽开,只有一两个人看着,馀外虽有几个家下人,因房大人少,空落落的,谁能照应。且邢夫人又是个不怜下人的,家人明知此事不好,又都感念平儿的好处,所以通同一气,放走了巧姐。邢夫人还自和王夫人说话,哪里理会。只有王夫人甚不放心,说了一会话,悄悄的走到宝钗哪里坐下,心里还是惦记着。宝钗见王夫人神色恍惚,便问:“太太的心里有什么事?”王夫人将这事背地里和宝钗说了。宝钗道:“险得很!如今得快快儿的叫芸哥儿止住哪里才妥当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找不着环儿呢。”宝钗道:“太太总要装作不知。等我想个人去叫大太太知道才好。”王夫人点头,一任宝钗想人。暂且不言。且说外藩原是要买几个使唤的女人,据媒人一面之辞,所以派人相看。相看的人回去,禀明了藩王。藩王问起人家,众人不敢隐瞒,只得实说。那外藩听了,知是世代勋戚,便说:“了不得!这是有干例禁的,几乎误了大事。况我朝觐已过,便要择日起程。倘有人来再说,快快打发出去。”这日恰好贾芸、王仁等递送年庚,只见府门里头的人便说:“奉王爷的命,说敢拿贾府的人来冒充民女者,要拿住究治的。如今太平时候,谁敢这样大胆!”这一嚷,唬得王仁等抱头鼠窜的出来,埋怨那说事的人,大家扫兴而散。贾环在家候信,又闻王夫人传唤,急得烦躁起来。见贾芸一人回来,赶着问道:“定了么?”贾芸慌忙跺足道:“了不得!了不得!不知谁露了风了。”还把吃亏的话说了一遍。贾环气得发怔,说:“我早起在大太太跟前说的这样好,如今怎么样处呢?这都是你们众人坑了我了!”正没主意,听见里头乱嚷,叫着贾环等的名字说:“大太太、二太太叫呢。”两个人只得蹭进去。只见王夫人怒容满面说:“你们干的好事!如今逼死了巧姐和平儿了。快快的给我找还尸首来完事!”两个人跪下,贾环不敢言语。贾芸低头说道:“孙子不敢干什么,为的是邢舅太爷和王舅爷说给巧妹妹作媒,我们才回太太们的。大太太愿意,才叫孙子写帖儿去的。人家还不要呢,怎么我们逼死了妹妹呢?”王夫人道:“环儿在大太太哪里说的,三日内便要抬了走,说亲作媒,有这样的么?我也不问,你们快把巧姐儿还了我们,等老爷回来再说。”邢夫人如今也是一句话儿说不出了,只有落泪。王夫人便骂贾环说:“赵姨娘这样混账东西,留的种子也是这么混账的!”说着,叫丫头扶了,回到自己房中。那贾环、贾芸、邢夫人三个人互相埋怨。贾芸道:“如今且不用埋怨。想来死是不会死的,必是平儿带了他到那什么亲戚家躲着去了。”邢夫人叫了前后的门上人来骂着问:“巧姐儿和平儿,知道哪里去了?”岂知下人一口同音,说是:“大太太不必问我们,问当家的爷们就知道了。在大太太也不用闹,等我们太太问起来,我们有话说。要打大家打,要罚大家都罚。自从琏二爷出了门,外头闹的还了得!我们的月钱月米是不给了,赌钱喝酒闹小旦,还接了外头的媳妇儿到宅里来,这不是爷吗?”说得贾芸等顿口无言。王夫人那边又打发人来催说:“叫爷们快找来!”那贾环等急得恨无地缝可钻,又不敢盘问巧姐那边的人。明知众人深恨,是必藏起来了,但是这句话怎敢在王夫人面前说?只得各处亲戚家打听,毫无踪迹。里头一个邢夫人,外头环儿等,这几天闹的昼夜不宁。看看到了出场日期,王夫人只盼着宝玉、贾兰回来。等到晌午,不见回来,王夫人、李纨、宝钗着忙,打发人去到下处打听。去了一起,又无消息,连去的人也不来了。回来又打发一起人去,又不见回来。三个人心里如热油熬煎。等到傍晚,有人进来,见是贾兰。众人喜欢,问道:“宝二叔呢?”贾兰也不及请安,便哭道:“二叔丢了!”王夫人听了这话,便怔了半天,也不言语,便直挺挺的躺倒床上。亏得彩云等在后面扶着,下死的叫醒转来,哭着。见宝钗也是白瞪两眼,袭人等已哭得泪人一般。只有哭着骂贾兰道:“糊涂东西!你同二叔在一处,怎么他就丢了?”贾兰道:“我和二叔在下处是一处吃,一处睡,进了场相离也不远,刻刻在一处的。今儿一早,二叔的卷子早完了,还等我呢。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交了卷子,一同出来,在龙门口一挤,回头就不见了。我们家接场的人都问我,李贵还说:‘看见的,相离不过数步,怎么一挤就不见了?’现叫李贵等分头的找去。我也带了人,各处号里都找遍了,没有,我所以这时候才回来。”王夫人是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;宝钗心里已知八九;袭人痛哭不已;贾蔷等不等吩咐,也是分头而去。可怜荣府的人,个个死多活少,空备了接场的酒饭。贾兰也都忘了辛苦,还要自己找去。倒是王夫人拦住道:“我的儿,你叔叔丢了,还禁得再丢了你么?好孩子,你歇歇去罢。”贾兰哪里肯走,尤氏等苦劝不止。众人中只有惜春心里却明白了,只不好说出来,便问宝钗道:“二哥哥带了玉去了没有?”宝钗道:“这是随身的东西,怎么不带?”惜春听了,便不言语。袭人想起那日抢玉的事来,也是料着那和尚作怪,柔肠几断,珠泪交流,呜呜咽咽哭个不住。追想当年宝玉相待的情分:“有时怄他,他便恼了,也有一种令人回心的好处;那温存体贴,是不用说了。若怄急了他,便赌誓说做和尚,谁知今日却应了这句话了。”不言袭人苦想。却说那天已是四更,并没个信儿。李纨怕王夫人苦坏了,极力劝着回房。众人都跟着伺候,只有邢夫人回去。贾环躲着不敢出来。王夫人叫贾兰去了。一夜无眠。次日天明,虽有家人回来,都说:“没有一处不寻到,实在没有影儿。”于是薛姨妈、薛蝌、史湘云、宝琴、李婶娘等接二连三的过来请安问信。如此一连数日,王夫人哭得饮食不进,命在垂危。忽有家人回道:“海疆来了一人,口称统制大人哪里来的,说我们家的三姑奶奶明日到京了。”王夫人听说探春回京,虽不能解宝玉之愁,那个心略放了些。到了明日,果然探春回来。众人远远接着,见探春出挑得比先前更好了,服采鲜明。看见王夫人形容枯槁,众人眼肿腮红,便也大哭起来。哭了一会,然后行礼。看见惜春道姑打扮,心里很不舒服。又听见宝玉心迷走失,家中多少不顺的事,大家又哭起来。还亏得探春能言,见解亦高,把话来慢慢儿的劝解了好些时,王夫人等略觉好些。至次日,三姑爷也来了,知有这样事,留探春住下劝解。跟探春的丫头、老婆也与众姐妹们相聚,各诉别后情事。从此,上上下下的人,竟是无昼无夜,专等宝玉的信。那一夜五更多天,外头几个家人进来,到二门口报喜。几个小丫头乱跑进来,也不及告诉大丫头了,进了屋子便说:“太太、奶奶们大喜!”王夫人打谅宝玉找着了,便喜欢的站起身来说:“在哪里找着的?快叫他进来。”那人道:“中了第七名举人。”王夫人道:“宝玉呢?”家人不言语。王夫人仍旧坐下。探春便问:“第七名中的是谁?”家人回说:“是宝二爷。”正说着,外头又嚷道:“兰哥儿中了!”那家人赶忙出去,接了报单回禀,见贾兰中了一百三十名。李纨心下自然喜欢,但因不见了宝玉,不敢喜形于色。王夫人见贾兰中了,心下也是喜欢,只想:“若是宝玉也回来,咱们这些人不知怎样乐呢!”独有宝钗心下悲苦,又不好掉泪。众人道喜,说是:“宝玉既有中的命,自然再不会丢的,不过再过两天,必然找的着。”王夫人等想来不错,略有笑容。众人便趁势劝王夫人等多进了些饮食。只见三门外头焙茗乱嚷说:“我们二爷中了举人,是丢不了的了。”众人问道:“怎么见得?”焙茗道:“‘一举成名天下闻’,如今二爷走到哪里,哪里就知道的,谁敢不送来?”里头的众人都说:“这小子虽是没规矩,这句话是不错的。”惜春道:“这样大人了,哪里有走失的?只怕他勘破世情,入了空门,这就难找着他了。”这句话又招的王夫人等都大哭起来。李纨道:“古来成佛作祖成神仙的,果然把爵位富贵都抛了,也多得很。”王夫人哭道:“他若抛了父母,这就是不孝,怎能成佛作祖?”探春道:“大凡一个人,不可有奇处。二哥哥生来带块玉来,都道是好事,这么说起来,都是有了这块玉的不好。若是再有几天不见,我不是叫太太生气,就有些原故了,只好譬如没有生这位哥哥罢了。果然有来头成了正果,也是太太几辈子的修积。”宝钗听了不言语。袭人哪里忍得住,心里一疼,头上一晕,便栽倒了。王夫人看着可怜,命人扶他回去。贾环见哥哥、侄儿中了,又为巧姐的事,大不好意思,只抱怨蔷、芸两个。知道探春回来,此事不肯干休,又不敢躲开,这几天竟是如在荆棘之中。次日,贾兰只得先去谢恩。知道甄宝玉也中了,大家序了同年。提起贾宝玉心迷走失,甄宝玉叹息劝慰。知贡举的将考中的卷子奏闻。皇上一一的披阅,看取中的文章俱是平正通达的。见第七名贾宝玉是金陵籍贯,第一百三十名又是金陵贾兰,皇上传旨询问:“两个姓贾的是金陵人氏,是否贾妃一族?”大臣领命出来,传贾宝玉、贾兰问话。贾兰将宝玉场后迷失的话并将三代陈明,大臣代为转奏。皇上最是圣明仁德,想起贾氏功勋,命大臣查复。大臣便细细的奏明。皇上甚是悯恤,命有司将贾赦犯罪情由,查案呈奏。皇上又看到“海疆靖寇班师善后事宜”一本,奏的是“海晏河清,万民乐业”的事。皇上圣心大悦,命九卿叙功议赏,并大赦天下。贾兰等朝臣散后,拜了座师,并听见朝内有大赦的信,便回了王夫人等。合家略有喜色,只盼宝玉回来。薛姨妈更加喜欢,便要打算赎罪。一日,人报甄老爷同三姑爷来道喜。王夫人便命贾兰出去接待。不多一时,贾兰进来,笑嘻嘻的回王夫人道:“太太们大喜了!甄老爷在朝内听见有旨意,说是大爷爷的罪名免了;珍大爷不但免了罪,仍袭了宁国三等世职;荣国世职,仍是爷爷袭了,俟丁忧服满,仍升工部郎中。所抄家产,全行赏还。二叔的文章,皇上看了甚喜。问知元妃兄弟,北静王还奏说人品亦好,皇上传旨召见。众大臣奏称:‘据伊侄贾兰回称,出场时迷失,现在各处寻访。’皇上降旨,着五营各衙门用心寻访。这旨意一下,请太太们放心,皇上这样圣恩,再没有找不着的。”王夫人等这才大家称贺,喜欢起来。只有贾环等心下着急,四处找寻巧姐。那知巧姐随了刘老老,带着平儿出了城,到了庄上。刘老老也不敢轻亵巧姐,便打扫上房,让给巧姐、平儿住下;每日供给虽是乡村风味,倒也洁净;又有青儿陪着:暂且宽心。那庄上也有几家富户,知道刘老老家来了贾府姑娘,谁不来瞧?都道是天上神仙。也有送菜果的,也有送野味的,倒也热闹。内中有个极富的人家姓周,家财巨万,良田千顷。只有一子,生得文雅清秀,年纪十四岁。他父母延师读书,新近科试,中了秀才。那日他母亲看见巧姐,心里羡慕,自想:“我是庄家人家,哪里配得起这样世家小姐?”只顾呆想。刘老老早看出他的心事来,便说:“你的心事,我知道了,我给你们做个媒罢。”周妈妈笑道:“你别哄我,他们什么人家,肯给我们庄家人?”刘老老道:“说着瞧罢。”于是两人各自走开。刘老老惦记着贾府,叫板儿进城打听。那日恰好到宁荣街,只见有好些车轿在哪里,板儿便在邻近打听,说是:“宁、荣两府复了官,赏还抄的家产,如今府里又要起来了。只是他们的宝玉中了举,不知走到哪里去了。”板儿心里喜欢,便要回去,又见好几匹马到来,在门前下马。只见门上打千儿请安说:“二爷回来了,大喜!大老爷身上安了么?”那位爷笑着道:“好了,又遇恩旨,就要回来了。”还问:“那些人做什么的?”门上回说:“是皇上派官在这里下旨意,叫人领家产。”那位爷便喜喜欢欢的进去。板儿料是贾琏,也不再打听,赶忙回去告诉他外祖母。刘老老听说,喜的眉开眼笑,去给巧姐儿道喜,将板儿的话说了一遍。平儿笑说道:“可是亏了老老这样一办;不然,姑娘也摸不着这好时候儿了。”巧姐更自喜欢。正说着,那送贾琏信的人也回来了,说是:“姑老爷感激得很。叫我一到家,快把姑娘送回去。又赏了我好几两银子。”刘老老听了得意,便叫人赶了两辆车,请巧姐、平儿上车。巧姐等在刘老老家住熟了,反是依依不舍,更有青儿哭着,恨不能留下。刘老老见他不忍相别,便叫青儿跟了进城,一径直奔荣府而来。且说贾琏先前知道贾赦病重,赶到配所,父子相见,痛哭一场,渐渐的好起来。贾琏接着家书,知道家中的事,禀明贾赦回来。走到中途,听得大赦,又赶了两天,今日到家,恰遇颁赏恩旨。里面邢夫人等正愁无人接旨,虽有贾兰,终是年轻。人报琏二爷回来,大家相见,悲喜交集。此时也不及叙话,即到前厅,叩见了。钦命大人问了他父亲好,说:“明日到内府领赏,宁国府第发交居住。”众人起身辞别。贾琏送出门去,见有几辆屯车,家人们不许停歇,正在吵闹。贾琏早知道是巧姐来的车,便骂家人道:“你们这一起糊涂忘八崽子!我不在家,就欺心害主,将姐儿都逼走了;如今人家送来,还要拦阻:必是你们和我有什么仇么?”众家人原怕贾琏回来不依,想来少时才破,岂知贾琏说得更明,心下不懂,只得站着回道:“二爷出门,奴才们有病的,有告假的,都是三爷、蔷大爷、芸二爷作主,不与奴才们相干。”贾琏道:“什么混账东西!我完了事,再和你们说!快把车赶进来!”贾琏进去,见了邢夫人,也不言语。转身到了王夫人哪里,跪下磕了个头,回道:“姐儿回来了,全亏太太周全。环兄弟也不用说他了。只是芸儿这东西,他上回看家就闹乱儿,如今我去了几个月,便闹到这样。回太太的话:这种人,撵了他不往来也使得的!”王夫人道:“王仁这下流种子!为什么也是这样坏?”贾琏道:“太太不用说了,我自有道理。”正说着,彩云等回道:“姐儿进来了。”于是巧姐儿见了王夫人,虽然别不多时,想起那样逃难的景况,不免落下泪来。巧姐儿也便大哭。贾琏忙过来道谢了刘老老。王夫人便拉他坐下,说起那日的话来。贾琏见了平儿,外面不好说别的,心里十分感激,眼中不觉流泪。自此,益发敬重平儿,打算等贾赦回来,要扶平儿为正。此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只说邢夫人正恐贾琏不见了巧姐,必有一番的周折;又听见贾琏在王夫人哪里,心下更是着急:便叫丫头去打听。回来说是巧姐儿同着刘老老在哪里说话儿呢。邢夫人才如梦初觉,知是他们弄鬼,还抱怨王夫人:“调唆的我母子不和。到底不知是那个送信给平儿的?”正问着,只见巧姐同着刘老老,带了平儿,王夫人在后头跟着进来,先把头里的话都说在贾芸、王仁身上,说:“大太太原是听见人说,为的是好事,哪里知道外头的鬼?”邢夫人听了,自觉羞惭;想起王夫人主意不差,心里也服。于是邢、王二夫人彼此倒心下相安了。平儿回了王夫人,带了巧姐,到宝钗哪里来请安,各自提各自的苦处。又说到:“皇上隆恩,咱们家该兴旺起来了。想来宝二爷必回来的。”正说到这句话,只见秋纹慌慌张张的跑来说道:“袭人不好了!”不知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-伴你听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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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却说宝玉、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,赶忙起来,丫头秉烛伺候。正要出院,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:“琏二奶奶不好,还没有咽气,二爷、二奶奶且慢些过去罢。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: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没有住嘴,说了好...
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话说赵姨娘在寺内得了暴病,见人少了,更加混说起来,唬的众人发怔。就有两个女人搀着赵姨娘双膝跪在地下,说一会,哭一会。有时爬在地下叫饶说:“打杀我了!红胡子的老爷,我再不敢了。”有一时双手合着,也是叫疼,眼...
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话说凤姐命捆起上夜的女人,送营审问,众女人跪地哀求。林之孝同贾芸道:“你们求也无益。老爷派我们看家,没事是造化。如今有了事,上下都耽不是,谁救得你?若说是周瑞的干儿子,连太太起,里里外外的都不干净。”凤姐...
第一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话说凤姐听了小丫头的话,又气又急又伤心,不觉吐了一口血,便昏晕过去,坐在地下。平儿急来扶住,忙叫了人来搀扶着,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,将凤姐轻轻的安放在炕上。立刻叫小红斟上一杯开水,送到凤姐唇边。凤姐呷了一口...
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却说贾母坐起,说道:“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,从年轻的时候到老来,福也享尽了。自你们老爷起,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了。就是宝玉呢,我疼了他一场……”说到这里,拿眼满地下瞅着。王夫人便推宝玉走到床前。贾母从被...
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话说宝钗叫袭人问出原故,恐宝玉悲伤成疾,便将黛玉临死的话与袭人假作闲谈,说是:“人在世上,有意有情。到了死后,各自干各自的去了,并不是生前那样的,人死后还是那样。活人虽有痴心,死的竟不知道。况且林姑娘既说仙...
第一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却说贾政先前曾将房产并大观园奏请入官,内廷不收,又无人居住,只好封锁。因园子接连尤氏、惜春住宅,太觉旷阔无人,遂将包勇罚看荒园。 此时贾政理家,奉了贾母之命,将人口渐次减少,诸凡省俭,尚且不能支持。幸喜凤姐...
第一百七回 散馀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话说贾政进内,见了枢密院各位大臣,又见了各位王爷。北静王道:“今日我们传你来,有遵旨问你的事。”贾政急忙跪下。众大臣便问道:“你哥哥交通外官,恃强凌弱,纵儿聚赌,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,你都知道么?”贾政...
第一百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话说贾政闻知贾母危急,即忙进去看视,见贾母惊吓气逆,王夫人、鸳鸯等唤醒回来。即用疏气安神的丸药服了,渐渐的好些,只是伤心落泪。贾政在旁劝慰,总说:“是儿子们不肖,招了祸来,累老太太受惊。若老太太宽慰些,儿子...
第一百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 话说贾政正在哪里设宴请酒,忽见赖大急忙走上荣禧堂来,回贾政道:“有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好几位司官,说来拜望。奴才要取职名来回,赵老爷说:‘我们至好,不用的。’一面就下了车,走进来了。请老爷同爷们快接去。”贾...
第一百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话说贾雨村刚欲过渡,见有人飞奔而来,跑到跟前,口称:“老爷,方才逛的那庙火起了。”雨村回首看时,只见烈焰烧天,飞灰蔽日。雨村心想:“这也奇怪:我才出来,走不多远,这火从何而来?莫非士隐遭劫于此?”欲待回去,...
第一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话说贾琏到了王夫人那边,一一的说了。次日到了部里,打点停妥,回来又到王夫人那边,将打点吏部之事告知王夫人。王夫人便道:“打听准了么?果然这样,老爷也愿意,合家也放心。那外任何尝是做得的?不是这样回来,只怕叫那些混账东西把老爷的性命都坑了呢!”贾琏道:“太太怎么知道?”王夫人道:“自从你二叔放了外任,并没有一个钱拿回来,把家里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。你瞧那些跟老爷去的人,他男人在外头不多几时,那些小老婆子们都金头银面的妆扮起来了,可不是在外头瞒着老爷弄钱?你叔叔就由着他们闹去,要弄出事来,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,只怕连祖上的官也要抹掉了呢。”贾琏道:“太太说的很是。方才我听见参了,吓的了不得,直等打听明白才放心。也愿意老爷做个京官,安安逸逸的做几年,才保得住一辈子的声名。就是老太太知道了,倒也是放心的,只要太太说的宽缓些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知道,你到底再去打听打听。”贾琏答应了,才要出来,只见薛姨妈家的老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,到王夫人里间屋内,也没说请安,便道:“我们太太叫我来告诉这里的姨太太,说我们家了不得了,又闹出事来了!”王夫人听了,便问:“闹出什么事来?”那婆子又说:“了不得,了不得!”王夫人哼道:“糊涂东西!有紧要事,你到底说呀!”婆子便说:“我们家二爷不在家,一个男人也没有,这件事情出来,怎么办?要求太太打发几位爷们去料理料理。”王夫人听着不懂,便着急道:“到底要爷们去干什么?”婆子道:“我们大奶奶死了!”王夫人听了,啐道:“呸!那行子女人,死就死了罢咧,也值的大惊小怪的?”婆子道:“不是好好儿死的,是混闹死的。快求太太打发人去办办。”说着就要走。王夫人又生气,又好笑,说:“这老婆子好混账!琏哥儿,倒不如你去瞧瞧,别理那糊涂东西。”那婆子没听见打发人去,只听见说“别理他”,他便赌气跑回去了。这里薛姨妈正在着急,再不见来。好容易那婆子来了,便问:“姨太太打发谁来?”婆子叹说道:“人再别有急难事。什么好亲好眷,看来也不中用。姨太太不但不肯照应我们,倒骂我糊涂。”薛姨妈听了,又气又急道:“姨太太不管,你姑奶奶怎么说来着?”婆子道:“姨太太既不管,我们家的姑奶奶自然更不管了,没有去告诉。”薛姨妈啐道:“姨太太是外人,姑娘是我养的,怎么不管?”婆子一时省悟道:“是啊!这么着我还去。”正说着,只见贾琏来了,给薛姨妈请了安,道了恼,回说:“我婶子知道弟妇死了,问老婆子再说不明,着急的很,打发我来问个明白,还叫我在这里料理。该怎么样,姨太太只管说了办去。”薛姨妈本来气的干哭,听见贾琏的话,便赶忙说:“倒叫二爷费心。我说姨太太是待我最好的,都是这老货说不清,几乎误了事。请二爷坐下,等我慢慢的告诉你。”便道:“不为别的事,为的是媳妇不是好死的。”贾琏道:“想是为兄弟犯事,怨命死的?”薛姨妈道:“若这样倒好了。前几个月头里,他天天赤脚蓬头的疯闹。后来听见你兄弟问了死罪,他虽哭了一场,以后倒擦脂抹粉的起来。我要说他,又要吵个了不得,我总不理他。有一天,不知为什么来要香菱去作伴儿。我说:‘你放着宝蟾,要香菱做什么?况且香菱是你不爱的,何苦惹气呢?’他必不依。我没法儿,只得叫香菱到他屋里去。可怜香菱不敢违我的话,带着病就去了。谁知道他待香菱很好,我倒喜欢。你大妹妹知道了,说:‘只怕不是好心罢?’我也不理会。头几天香菱病着,他倒亲手去做汤给他喝。谁知香菱没福,刚端到跟前,他自己烫了手,连碗都砸了。我只说必要迁怒在香菱身上,他倒没生气,自己还拿笤帚扫了,拿水泼净了地,仍旧两个人很好。昨儿晚上,又叫宝蟾去做了两碗汤来,自己说和香菱一块儿喝。隔了一会子,听见他屋里闹起来,宝蟾急的乱嚷。以后香菱也嚷着,扶着墙出来叫人。我忙着看去,只见媳妇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来,在地下乱滚,两只手在心口里乱抓,两只脚乱蹬,把我就吓死了。问他也说不出来,闹了一会子就死了。我瞧那个光景儿是服了毒的。宝蟾就哭着来揪香菱,说他拿药药死奶奶了。我看香菱也不是这么样的人;再者,他病的起还起不来,怎么能药人呢?无奈宝蟾一口咬定。我的二爷,这叫我怎么办?只得硬着心肠,叫老婆子们把香菱捆了,交给宝蟾,便把房门反扣了。我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,等府里的门开了,才告诉去的。二爷,你是明白人,这件事怎么好?”贾琏道:“夏家知道了没有?”薛姨妈道:“也得撕掳明白了,才好报啊!”贾琏道:“据我看起来,必要经官,才了的下来。我们自然疑在宝蟾身上,别人却说宝蟾为什么药死他们姑娘呢?若说在香菱身上,倒还装得上。”正说着,只见荣府的女人们进来说:“我们二奶奶来了。”贾琏虽是大伯子,因从小儿见的,也不回避。宝钗进来见了母亲,又见了贾琏,便往里间屋里,和宝琴坐下。薛姨妈进来,也将前事告诉了一遍。宝钗便说:“若把香菱捆了,可不是我们也说是香菱药死的了么?妈妈说这汤是宝蟾做的,就该捆起宝蟾来问他呀!一面就该打发人报夏家去,一面报官才是。”薛姨妈听见有理,便问贾琏。贾琏道:“二妹子说的很是。报官还得我去托了刑部里的人,相验问口供的时候,方有照应。只是要捆宝蟾放香菱,倒怕难些。”薛姨妈道:“并不是我要捆香菱,我恐怕香菱病中受冤着急,一时寻死,又添了一条人命,才捆了交给宝蟾,也是个主意。”贾琏道:“虽是这么说,我们倒帮了宝蟾了。若要放都放,要捆都捆,他们三个人是一处的。只要叫人安慰香菱就是了。”薛姨妈便叫人开门进去,宝钗就派了带来的几个女人帮着捆宝蟾。只见香菱已哭的死去活来。宝蟾反得意洋洋;以后见人要捆他,便乱嚷起来。那禁得荣府的人吆喝着,也就捆了。竟开着门,好叫人看着。这里报夏家的人已经去了。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里,因近年消索,又惦记女孩儿,新近搬进京来。父亲已没,只有母亲。又过继了一个混账儿子,把家业都花完了,不时的常到薛家。那金桂原是个水性人儿,哪里守得住空房,况兼天天心里想念薛蝌,便有些饥不择食的光景。无奈他这个干兄弟又是个蠢货,虽也有些知觉,只是尚未入港。所以金桂时常回去,也帮贴他些银钱。这些时正盼金桂回家,只见薛家的人来,心里想着:“又拿什么东西来了。”不料说这里的姑娘服毒死了,他就气的乱嚷乱叫。金桂的母亲听见了,更哭喊起来,说:“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,为什么服了毒呢?”哭着喊着的带了儿子,也等不得雇车,便要走来。那夏家本是买卖人家,如今没了钱,那顾什么脸面。儿子头里走,他就跟了个跛老婆子,出了门,在街上哭哭啼啼的雇了一辆车,一直跑到薛家。进门也不搭话,就儿一声肉一声的闹起。那时贾琏到刑部去找人,家里只有薛姨妈、宝钗、宝琴,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儿,都吓的不敢则声。要和他讲理,他也不听,只说:“我女孩儿在你家,得过什么好处?两口子朝打暮骂,闹了几时。还不容他两口子在一处,你们商量着把我女婿弄在监里,永不见面。你们娘儿们仗着好亲戚受用也罢了,还嫌他碍眼,叫人药死他,倒说是服毒。他为什么服毒?”说着,直奔薛姨妈来。薛姨妈只得退后,说:“亲家太太,且瞧瞧你女孩儿,问问宝蟾,再说歪话还不迟呢!”宝钗、宝琴因外面有夏家的儿子,难以出来拦护,只在里边着急。恰好王夫人打发周瑞家的照看,一进门来,见一个老婆子指者薛姨妈的脸哭骂。周瑞家的知道必是金桂的母亲,便走上来说:“这位是亲家太太么?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,与我们姨太太什么相干?也不犯这么糟蹋呀!”那金桂的母亲问:“你是谁?”薛姨妈见有了人,胆子略壮了些,便道:“这就是我们亲戚贾府里的。”金桂的母亲便说:“谁不知道你们有仗腰子的亲戚,才能够叫姑爷坐在监里。如今我的女孩儿倒白死了不成?”说着,便拉薛姨妈说:“你到底把我女孩儿怎么弄杀了?给我瞧瞧。”周瑞家的一面劝说:“只管瞧去,不用拉拉扯扯。”把手只一推。夏家的儿子便跑进来不依道:“你仗着府里的势头儿来打我母亲么?”说着,便将椅子打去,却没有打着。里头跟宝钗的人听见外头闹起来,赶着来瞧,恐怕周瑞家的吃亏,齐打伙儿上去,半劝半喝。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泼来,说:“知道你们荣府的势头儿。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,如今也都不要命了!”说着,仍奔薛姨妈拚命。地下的人虽多,哪里挡得住。自古说的:“一人拚命,万夫莫当。”正闹到危急之际,贾琏带了七八个家人进来,见是如此,便叫人先把夏家的儿子拉出去。便说:“你们不许闹,有话好好儿的说。快将家里收拾收拾,刑部里头的老爷们就来相验了。”金桂的母亲正在撒泼,只见来了一位老爷,几个在头里吆喝,那些人都垂手侍立。金桂的母亲见这个光景,也不知是贾府何人;又见他儿子已被众人揪住;又听见说刑部来验,他心里原想看见女孩儿的尸首,先闹个稀烂,再去喊冤,不承望这里先报了官:也便软了些。薛姨妈已吓糊涂了。还是周瑞家的回说:“他们来了也没去瞧瞧他们姑娘,便作践起姨太太来了。我们为好劝他,哪里跑进一个野男人,在奶奶们里头混撒村混打,这可不是没有王法了?”贾琏道:“这会子不用和他讲理,等回来打着问他,说:男人有男人的地方儿,里头都是些姑娘、奶奶们;况且有他母亲,还瞧不见他们姑娘么?他跑进来,不是要打抢来了么?”家人们做好做歹,压伏住了。周瑞家的仗着人多,便说:“夏太太,你不懂事。既来了,该问个青红皂白。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,不然就是宝蟾药死他主子了。怎么不问明白,又不看尸首,就想讹人来了呢?我们就肯叫一个媳妇儿白死了不成?现在把宝蟾捆着;因为你们姑娘有了点病儿,所以叫香菱陪着他,也在一个屋里住:故此两个人都看守在哪里。原等你们来,眼看着刑部相验,问出道理来才是啊!”金桂的母亲此时势孤,也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儿屋里,只见满脸黑血,直挺挺的躺在炕上,便叫哭起来。宝蟾见是他家的人来,便哭喊说:“我们姑娘好意待香菱,叫他在一块儿住,他倒抽空儿药死我们姑娘。”那时薛家上下人等俱在,便齐声吆喝道:“胡说!昨日奶奶喝了汤才药死的,这汤可不是你做的?”宝蟾道:“汤是我做的,端了来,我有事走了。不知香菱起来放了些什么在里头药死的。”金桂的母亲没听完就奔香菱,众人拦住。薛姨妈便道:“这样子是砒霜药的,家里决无此物。不管香菱、宝蟾,终有替他买的。回来刑部少不得问出来,才赖不去。如今把媳妇权放平正,好等官来相验。”众婆子上来抬放。宝钗道:“都是男人进来,你们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检点。”只见炕褥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。金桂的母亲瞧见,便拾起打开看时,并没有什么,便撩开了。宝蟾看见道:“可不是有了凭据了?这个纸包儿我认得:头几天耗子闹的慌,奶奶家去找舅爷要的,拿回来搁在首饰匣内。必是香菱看见了,拿来药死奶奶的。若不信,你们看看首饰匣里有没有了。”金桂的母亲便依着宝蟾的话,取出匣子来,只有几支银簪子。薛姨妈便说:“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?”宝钗叫人打开箱柜,俱是空的,便道:“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了?这可要问宝蟾。”金桂的母亲心里也虚了好些,见薛姨妈查问宝蟾,便说:“姑娘的东西,他哪里知道?”周瑞家的道:“亲家太太别这么说么。我知道宝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,怎么说不知道?”宝蟾见问得紧,又不好胡赖,只得说道:“奶奶自己每每带回家去,我管得么?”众人便说:“好个亲家太太!哄着拿姑娘的东西,哄完了,叫他寻死来讹我们。好罢咧,回来相验,就是这么说。”宝钗叫人到外头告诉琏二爷说:“别放了夏家的人。”里头金桂的母亲忙了手脚,便骂宝蟾道:“小蹄子!别嚼舌头了!姑娘几时拿东西到我家去?”宝蟾道:“如今东西是小,给姑娘偿命是大。”宝琴道:“有了东西,就有偿命的人了。快请琏二哥哥问准了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,回来好回刑部里的话。”金桂的母亲着了急,道:“这宝蟾必是撞见鬼了,混说起来。我们姑娘何尝买过砒霜?要这么说,必是宝蟾药死了的。”宝蟾急的乱嚷说:“别人赖我也罢了,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?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,叫他别受委屈,闹得他们家破人亡,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,再配一个好姑爷。这个话是有的没有?”金桂的母亲还未及答言,周瑞家的便接口说道:“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,还赖什么呢?”金桂的母亲恨的咬牙切齿的骂宝蟾说:“我待你不错呀,为什么你倒拿话来葬送我呢?回来见了官,我就说是你药死姑娘的。”宝蟾气的瞪着眼说:“请太太放了香菱罢,不犯着白害别人,我见官自有我的话。”宝钗听出这个话头儿来了,便叫人反倒放开了宝蟾,说:“你原是个爽快人,何苦白冤在里头?你有话,索性说了,大家明白,岂不完了事了呢?”宝蟾也怕见官受苦,便说:“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:‘我这样人,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,不配给二爷,偏给了这么个混账糊涂行子?要是能够和二爷过一天,死了也是愿意的。’说到这里,便恨香菱。我起初不理会,后来看见和香菱好了,我只道是香菱怎么哄转了。不承望昨儿的汤不是好意。”金桂的母亲接说道:“越发胡说了!若是要药香菱,为什么倒药了自己呢?”宝钗便问道:“香菱,昨日你喝汤来着没有?”香菱道:“头几天我病的抬不起头来,奶奶叫我喝汤,我不敢说不喝。刚要扎挣起来,那碗汤已经洒了,倒叫奶奶收拾了个难,我心里很过不去。昨儿听见叫我喝汤,我喝不下去,没有法儿,正要喝的时候儿,偏又头晕起来。见宝蟾姐姐端了去。我正喜欢,刚合上眼,奶奶自己喝着汤,叫我尝尝,我便勉强也喝了两口。”宝蟾不待说完,便道:“是了,我老实说罢。昨儿奶奶叫我做两碗汤,说是和香菱同喝。我气不过,心里想着:‘香菱哪里配我做汤给他喝呢?’我故意的一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,记了暗记儿,原想给香菱喝的。刚端进来,奶奶却拦着我,叫外头叫小子们雇车,说今日回家去。我出去说了回来,见盐多的这碗汤在奶奶跟前呢。我恐怕奶奶喝着咸,又要骂我,正没法的时候,奶奶往后头走动。我眼错不见,就把香菱这碗汤换过来了。也是合该如此:奶奶回来,就拿了汤,去到香菱床边喝着,说:‘你到底尝尝。’那香菱也不觉咸,两个人都喝完了。我正笑香菱没嘴道儿,哪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,必定趁我不在,将砒霜撒上了,也不知道我换碗。这可就是天理昭彰,自害自身了。”于是众人往前后一想,真正一丝不错,便将香菱也放了,扶着他仍旧睡在床上。不说香菱得放。且说金桂的母亲心虚事实,还想辩赖。薛姨妈等你言我语,反要他儿子偿还金桂之命。正在吵嚷,贾琏在外嚷说:“不用多说了,快收拾停当,刑部的老爷就到了。”此时惟有夏家母子着忙,想来总要吃亏的,不得已反求薛姨妈道:“千不是,万不是,总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。这也是他自作自受。要是刑部相验,到底府上脸面不好看。求亲家太太息了这件事罢。”宝钗道:“那可使不得,已经报了,怎么能息呢?”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劝说:“若要息事,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验,我们不提长短罢了。”贾琏在外也将他儿子吓住,他情愿迎到刑部具结拦验,众人依允。薛姨妈命人买棺成殓,不提。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,兼管税务。一日,出都查勘开垦地亩,路过知机县,到了急流津,正要渡过彼岸,因待人夫,暂且停轿。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,墙壁坍颓,露出几株古松,倒也苍老。雨村下轿,闲步进庙,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,殿宇歪斜。旁有断碣,字迹模糊,也看不明白。意欲行至后殿,只见一株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,庐中有一个道士,合眼打坐。雨村走近看时,面貌甚熟,想着倒像在哪里见过的,一时再想不起来。从人便欲吆喝,雨村止住,徐步向前,叫一声:“老道。”那道士双眼略启,微微的笑道:“贵官何事?”雨村便道:“本府出都查勘事件,路过此地,见老道静修自得,想来道行深通,意欲冒昧请教。”那道人说:“来自有地,去自有方。”雨村知是有些来历的,便长揖请问:“老道从何处焚修,在此结庐?此庙何名?庙中共有几人?或欲真修,岂无名山?或欲结缘,何不通衢?”那道人道:“葫芦尚可安身,何必名山结舍?庙名久隐,断碣犹存,形影相随,何须修募?岂似那‘玉在匮中求善价,钗于匣内待时飞’之辈耶?”雨村原是个颖悟人,初听见“葫芦”两字,后闻“钗”、“玉”一对,忽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,重复将那道士端详一回,见他容貌依然。便屏退从人,问道:“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?”那道人微微笑道:“什么真?什么假?要知道‘真’即是‘假’,‘假’即是‘真’。”雨村听说出“贾”字来,益发无疑,便从新施礼道:“学生自蒙慨赠到都,托庇获隽公车,受任贵乡,始知老先生超悟尘凡,飘举仙境。学生虽溯洄思切,自念风尘俗吏,末由再睹仙颜。今何幸于此处相遇,求老仙翁指示愚蒙。倘荷不弃,京寓甚近,学生当得供奉,得以朝夕聆教。”那道人也站起来,回礼道:“我于蒲团之外,不知天地间尚有何物。适才尊官所言,贫道一概不解。”说毕依旧坐下。雨村复又心疑:“想去若非士隐,何貌言相似若此?离别来十九载,面色如旧,必是修炼有成,未肯将前身说破。但我既遇恩公,又不可当面错过。看来不能以富贵动之,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说了。”想罢,又道:“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,弟子于心何忍!”正要下礼,只见从人进来禀说:“天色将晚,快请渡河。”雨村正无主意,那道人道:“请尊官速登彼岸,见面有期,迟则风浪顿起。果蒙不弃,贫道他日尚在渡头候教。”说毕,仍合眼打坐。雨村无奈,只得辞了道人出庙。正要过渡,只见一人飞奔而来。未知何人,下回分解。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-伴你听书。
第一百二回 宁国府骨肉病灾祲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话说王夫人打发人来唤宝钗,宝钗连忙过来请了安。王夫人道:“你三妹妹如今要出嫁了,你们作嫂子的大家开导开导他,也是你们姊妹之情。况且他也是个明白孩子,我看你们两个也很合的来。只是我听见说,宝玉听见他三妹妹出门...
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 却说凤姐回至房中,见贾琏尚未回来,便分派那管办探春行李、妆奁事的一干人。那天有黄昏以后,因忽然想起探春来,要瞧瞧他去,便叫丰儿与两个丫头跟着,头里一个丫头打着灯笼。走出门来,见月光已上,照耀如水,凤姐便命打...























